2024年2月21日 星期三

臺南水故事20 關廟區─南北寮、下崁:鹽水溪上游許縣溪(新光里)

 (撰文:陳秋伶)


  新光里位於關廟區的東北角、新化丘陵上,與龍崎區相鄰,過去以種植水稻與甘蔗為主要產業。在農業興盛時期,新光里的人口數曾是關廟區僅次於香洋里第二多的村莊。由於區內有許縣溪(鹽水溪上游,圖1)經過,且有平坦與緩坡的台地,因此聚落發展甚早。

 


 圖1、鹽水溪上游「許縣溪」,2015/04/17,陳秋伶攝

  


  新光里主要可分為四個聚落:南寮、北寮、咬狗溪(又稱「溝仔溪」)和許厝湖。人口主要居住於南、北寮兩大聚落,咬狗溪和許厝湖則位置較邊緣且地勢較高。南北寮因有許縣溪經過,居民主要灌溉及飲用的水源為溪水與井水,咬狗溪及許厝湖雖有台地適合耕作,但無溪流經過,則須仰賴埤塘的修築,於是新光里的埤塘主要分布在西半邊,有咬狗溪(「溝仔溪」)的上、下埤,許厝湖的許厝湖埤、潭底與陳家埤塘(圖2)。值得一提的是,新光里與北勢里交界的草潭與花蓮埤,據文獻記載,草潭於明鄭時期修築,花蓮埤(荷蘭埤)則在荷治時期開築,兩口埤已經消失,僅存地名,在後續的文章會提到。因此特別在新光里分為四個部份介紹:


(1)   南北寮、下崁:許縣溪(編號①)

(2)   咬狗溪(溝仔溪):上埤、下埤、黃家古井、唐家古井(編號②~⑤)

(3)   許厝湖:許厝湖埤、陳家埤塘、潭底、陳家古井(編號⑥、⑦)

(4)   草潭、花蓮埤、砲校埤塘(編號⑧~⑩)

 


圖2、新光里因地形關係東邊聚落的用水以溪流為主,西邊台地則以埤塘與井水為主,編號為上述各處的分布位置。

 


   許縣溪到了南北寮就成了鹽水溪的開始,但當地人還是習慣稱它為「許縣溪」。因為溪流的存在,取水方便,使得南北寮成了新光里人口較多且集中的地方。與其它區域不同的是,這裡的地下水多富含鐵質,因此在過去尚未有自來水的年代,「溪水」是當地人主要的飲用水與生活用水來源,而非井水(地下水),只有在下過大雨、溪水混濁不能飲用時才會去擔井水使用。但不論溪水或井水,都要經過沉澱及過濾之後才會使用。

 


  第一位受訪者是1948年生的黃惠彬先生(圖3),正在下崁的溪邊種竹筍,他曾離鄉外出工作,到退休後才回故鄉務農,也為了照顧高齡九十幾歲的父親。

 

 圖3、黃惠彬先生是離鄉外出再回鄉的下崁子弟,2015/04/10,陳秋伶攝

 


  黃惠彬說,在有自來水以前,下崁的人是直接吃溪水,人都會先選擇住在溪邊,取水比較方便。這裡的古井較不普遍,因為水量少,鐵質重,取出來隔天水就會變成紅色(圖4),只有在雨季水量多時鐵銹色才會比較淡。平時用溪水反而比較方便,只有在下過大雨溪水很混濁時才會去用古井的水。從古井擔回來的水先得過濾,方式是在住家旁邊的水泥水槽中,依序由下往上一層一層鋪著:大石頭、木炭、棕簑和沙土,水經過濾後才能飲用。

 


 圖4、在關廟常聽到居民說當地的地下水具有「紅仙(鐵銹)」,路過幾個田園的蓄水池,果然水質都帶有紅褐色,2015/04/10,陳秋伶攝

 


   過濾用的木炭都是村民自己用龍眼樹或相思樹燒的,以前下崁有一個燒木炭的窯,現在已經被拆掉變成擋土牆了。沙土是取自溪裡的粗沙,要先洗乾淨。水擔回來後就倒入水泥槽(有些人是用大甕缸,但較少),水槽下方有一個出水口,層層由上往下過濾的水就從下方出水口打開,下面還有一個水缸接濾過的水起來存放。溪水取回來一樣也是會過濾後再喝,如果是用在餵豬、牛等牲畜,就沒有過濾。

 


  新光里人口比較聚集的地方就是彩繪村那邊(南北寮),早期能夠成立一所小學表示以前有很多人居住。因為過去是農業社會,小孩生得多,這裡土質很好,很適合耕作,主要是鳳梨和竹筍,他的父親也種過許多種水果。

 


  早期這裡多種鳳梨,不太需要用水灌溉,所以很少使用溪水,只有日常用水。後來改種竹筍,要種早筍才需要淹水灌溉,就會抽溪水起來使用(圖5)。以前抽溪水會被水利會罰,因為水權是水利會的,現在取締沒像以前那麼嚴格了。小時候要用溪水,都得偷偷摸摸的,不然被抓到要被罰錢。

 

 圖5、黃惠彬先生的竹筍園就在許縣溪旁,可就近抽取溪水灌溉,2015/04/10,陳秋伶攝

  


  很早期沒有橋,過溪都是步行或用牛車下溪床涉水而過,印象中到他的小時候才有吊橋,可讓人、腳踏車和機車通行,之後才改成水泥橋。當時吊橋是用鋼索做的,不過印象中吊橋曾被大水沖走,至少有兩次以上。枯水期溪水淺淺的,人可以直接涉水而過,但如果下大雨時,溪水會漲得很高,人和牛都無法過溪,得等幾天水退了才能過。如果有急事,就得繞到龍崎那邊,順著崚線走下山,路途比較遙遠。

 


  黃惠彬又說,許縣溪的特點就是沒有石頭,沙質底的,裡面有:鱉、鰻、溪哥、溪蝦…等等很多種生物,生態算很好。這裡的人休閒娛樂就是釣魚,他自己也很愛釣魚。許縣溪在新光里的水質還很清澈,沒有污染,因為工廠都在下游。這條溪最常抓到的就是溪哥和溪蝦,也有鰻魚,但很少釣到,他認為是下游的水質受到污染,不利於迴游性魚類的生存。他笑說,真的很喜歡家鄉有這條溪,水很乾淨,環境好,空氣好,可以釣魚,不過也有很多蛇,有龜殼花、雨傘節,差不多兩、三天就會看到一次。小時候這裡也有許多螢火蟲,不過現在住在市區,晚上沒在這裡(竹筍園)過夜,所以不知道是否還有螢火蟲。

  


  第二位受訪者也是住在下崁,但不願具名也不願拍照,1967年生的黃先生。他說,在沒有馬達之前,水是到溪裡擔起來用,洗衣服是到溪邊洗。當時溪裡同時有人在洗衣、放牛、洗小孩等等,溪水混有屎尿和肥皂,但是另一頭還是有人在擔水回家用,以前比較沒有衛生的觀念。後來下崁有做「簡易式自來水」,先用馬達將溪水抽起來,放入旁邊的集水池,再用另一個馬達抽到水塔。水塔分成上下兩個水槽,水抽到上方一個過濾用的磚造水泥槽,槽內由下往上鋪著:石頭(卵石)、棕簑或細網、木炭、細石子和溪沙。水過濾後直接流入下方另一個較大型的方形磚造水泥槽,然後接管到下崁附近各戶。水塔建在比較高的地方,水由高處送到低處的各戶民宅。這個方式當時在新光里只有下崁有,因為自然地形的關係。

 


  汛期時溪水會變得很混濁,不能食用,就得改用井水,村民會去「溝仔溪」(另一個聚落,也叫「咬狗溪」,下一篇文章會介紹)的井擔水回來使用。或是在溪邊的竹林內挖水堀仔,大約幾坪大而已(類似海邊的土井仔,請見前面的四草篇),當時挖了兩口。下雨過後溪床比較有水份,竹林內的土往下挖便會出泉,水在堀仔裡等雜質沉澱後比較清澈,大家就舀起擔回家用(圖6)。不過這種水通常不是用來吃的,而是用來洗衣服、餵豬等。那兩口水堀仔在有自來水之後不再使用,沒整理就雜草叢生,淤積消失了。水塔後來也是拆掉了。

  


圖6、許縣溪的溪床旁有一個小水堀仔,猜想過去竹林內的水堀仔可能也是長這個樣子,2015/04/17,陳秋伶攝

 


   第三位受訪者是住在北寮,1940年生的吳林金時女士(圖7),她是長期在新光社區推動社區營造的規劃師─吳宗寶(圖8)的母親,也是一位竹編師傅。她說,過去在南北寮這一帶沒有埤塘,都是直接用溪水,拿水桶下去溪裡擔水回家放入甕缸,上上下下地很辛苦。以前的路不像現在這麼平坦,都是「坎坎坷坷」的,走路都得小心閃過石頭。每天一早就要去擔水,如果太晚去,會有人去溪裡洗衣服,那水再取來喝就不好。如果下大雨,溪水變混濁就不能吃,只好改接雨水,或去溪邊挖水堀仔等出水,再舀水擔回家用。以前用水是很省的,一個家庭如果有5~6人,一天要擔滿兩個大水缸的量,主要是吃的和洗澡用的。

  


圖7、竹編師傅吳林金時女士,受訪時一邊回想與講述,但雙手熟練地編織著竹篾,不曾停過。2015/04/13,陳秋伶攝

 


 圖8、長期投入新光里社區營造與許縣溪河川巡守的吳宗寶先生,特地指出左邊的水泥體就是以前吊橋的橋墩,2015/04/17,陳秋伶攝

 


   南北寮橋的一邊是許縣溪,另一邊是鹽水溪(許縣溪是鹽水溪上游),水質很乾淨。以前會去溪裡抓魚,有溪哥、南洋仔、鯽仔、鮕呆、土虱、鰻魚、蝦子…,尤其蝦子特別多。這裡沒有工廠,沒有空氣污染,環境好,溪水就乾淨。

 


  至於竹編,吳林金時從還沒讀國小就開始在做竹編了,技術是祖先一代一代傳下來的,已經有一百多年了。那時村裡的男人大多在外頭工作,女人和小孩如果有空就在家裡做竹編。在還沒有橋之前,過溪都是直接走溪床,如果做大水,只要有溪流的地方都沒辦法過,人都被關在村莊裡,只得待在家裡做竹編度日。直到有做吊橋後交通才比較方便,如果要載東西出去賣,有牛車的人就用牛車,沒牛車的人就用擔的。

 


  第四位受訪者是住在南寮後來嫁到溝仔溪,1934年生的黃玉珠女士(圖9)。她說,以前沒有車子時,什麼東西都要用人力去擔,稻穀、水…都是。吃的、用的水要下去溪底擔,洗衣服也是到溪邊洗。年輕時剛生完小孩,還得把小孩揹在背上,到溪邊擔水回家,小孩的頭都會撞到竹竿,回想起當初還是覺得很心疼!即使揹著小孩、擔著兩桶水,還得從溪底往上走斜坡,踩著爛泥巴,很難走!水擔回家後倒入甕缸,出去種田,到快中午時就趕回家,從甕缸中取出一點水(得很省著用),簡單用布沾濕擦去身體的汗,然後趕緊進廚房燒柴火煮中餐給公婆吃。她想起以前的生活,感嘆真的很辛苦!也提到以前下大雨時,溪水都會暴漲,很多山上的柴會被沖下來,看得觸目驚心,因此印象很深刻。

  


圖9、熱心親切的黃玉珠女士,除了分享過去的用水與生活記憶,也說出小時候還是日治時期,自己親眼目睹當地統治者殘暴對待自己母親與村民的痛苦回憶,邊說邊流淚,讓我聽了也好心疼!2015/04/17,陳秋伶攝

 


   從以上四位受訪者的描述,可以拼湊出住在許縣溪旁居民近幾十年的用水記憶,以及過去「傍水而居」的生活樣貌。在還沒有自來水的時期,擔水通常是家中婦女或小孩的工作,而從吳林金時與黃玉珠兩位女士的描述,可以想像過去每日靠人力下溪擔水的畫面,十分勞苦,已習慣便利生活的現代人恐難深刻體會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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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2月20日 星期二

臺南水故事19 關廟區─消失一甲子的隙仔口埤,滿是懷舊的記憶

 (撰文:陳秋伶)


  在選擇關廟區內要訪查的埤塘時,於『濃濃關廟情‧戀戀香洋風』書中讀到一篇文章介紹位於關廟里已被填平多年的「隙仔口埤」(圖12),文中紀錄了鄰近居民對於這口埤塘的兒時記憶,於是引起我的興趣,想知道更多關於這口埤塘的故事,以及它消失的原因。在沒有任何地緣人脈的情形下,單憑著一股熱情,我騎著機車,就到關廟里附近的公園到處找老人家詢問,終於在第二次造訪時,遇到了過去經營隙仔口埤的王家子孫─「王瑞龍」先生,接著三次拜訪,將他對於這口埤塘的記憶以文字保留下來。

 

1、已被填平多年「隙仔口埤」的下埤,2015/03/18,陳秋伶攝

 

2、已被填平多年並蓋了幾排販厝的上埤,2015/03/18,陳秋伶攝



  主要受訪者為王瑞龍先生(圖3),1937年生,在隙仔口埤旁土生土長,該埤為王姓家族的公產。王瑞龍在18歲以前曾參與隙仔口埤的所有相關工作,包括:養魚、製作竹魚網、修堤、踩水車洩水、洘埤(khó‧pi,將埤水放乾)、擔魚等等,他笑說因自己是家中獨子,埤裡的工作一樣都躲不掉。


 3、主要受訪者「王瑞龍」先生,2015/03/19,陳秋伶攝

 


   隙仔口埤大約兩甲多,到底是何時修築的,沒有文獻記載,已不可考,據王瑞龍口述,至少在他之前的三代(推測是在清朝時)就已經存在,是隙仔口聚落王姓家族所合力開闢。開闢的目的是為了養魚,漁獲收入是家族主要的經濟來源。如果週遭的農田需要用水,會讓農民到埤裡擔水使用,鄰近的居民也都會在埤邊洗衣服,他們都不會介意。大約在王瑞龍178歲時,家族開會決定將隙仔口埤的土地賣給財團蓋販厝,主要原因是「水質變化」,導致魚養不起來、一直死去,家族無法再靠養魚賺取收入,只好將土地賣出,記憶中是以50萬元賣出。


  隙仔口埤長什麼樣子呢?水源從哪來?又從何而去?從王瑞龍的口述,大致拼湊出隙仔口埤過去的樣貌(圖4)。從圖中可以看出隙仔口埤的水源除了收集雨水之外,還有來自大潭埤、大潭圳與關廟市仔一帶的排水,皆透過圳溝進入隙仔口埤中,從隙仔口埤溢出或洩流的水,會進入旁邊的二甲溪(圖5),再匯流進入二仁溪。




4、根據王瑞龍先生口述描繪以前隙仔口埤而繪製的平面圖,地勢由北而南逐漸降低,可以看出隙仔口埤是依自然地形而建,有利於集水。底圖:Google地圖。

 

 

5、隙仔口埤算是位於大潭埤的下游,最終匯流至二仁溪。底圖:Google地圖。

 


  隙仔口埤所在地為緩降的斜坡,水從北邊的溝渠進入,分為「上埤」與「下埤」。下埤內有兩個「魚栽堀」,是魚苗的度冬池,埤中的大魚收成牽起後會有些小魚苗沒被撈起,隨著洘埤放水,小魚跟著水流,最後會進入洩水涵管前的魚栽堀中繼續生存,成為下一次放水養殖的苗種。埤岸的低處有做溢流道,以前稱為「瀨堀」或「水沖堀」,溢流口架有「竹網」以攔截埤中的魚,避免流失。製作竹網的細竹是王瑞龍與家人到山上砍伐取得,選小支的竹子,差不多78尺(2~2.5公尺長),用纏、綁的方式,把這些竹子綁成很密的「竹網」,然後在埤岸最低處圍著(固定住),下雨水位升高時可讓埤仔水溢流出去,但魚會被竹網擋住出不去。


  王瑞龍說,埤的形狀是橢圓形(長株形),分「上埤」與「下埤」,上、下埤之間有造一個土岸做間隔。土岸不寬,僅一個人可走的寬度,在洘埤洩水時,在土岸的中間架上一台龍骨水車(只有洘埤時才拿出來用,平時收起來免得被小孩子當成玩具踩壞,圖6),人力踩水車加快上埤的水洩到下埤。洘埤是為了收成魚獲,得日以繼夜、一氣呵成。但水是慢慢放的,不然土堤(埤岸)會被沖垮,也避免造成附近住戶淹水。

 

圖6、龍骨水車在過去缺乏機械動力的時代,是一種靠人力踩踏汲水的工具,常用於農田與埤塘。圖片來源:臺灣國定古蹟編篆研究小組臉書粉絲專頁。



   洘埤的時間大約是在農曆正月,一年涸一次。先放下埤的水,牽一次魚,將大魚牽起來,然後再將上埤的水放到下埤,上埤的水放低了,把大尾魚牽起來;上埤的水放到下埤後再處理下埤與魚栽堀,把水放到差不多有一個人的腰高就要停下來,人再下去撈埤底的漏網之魚,整個流程差不多要3~4天才能完成。撈補到的魚再由壯丁像擔水一樣,裝在竹簍子裡從埤裡擔上來,埤的底泥很深又黏,人的腳會陷入泥淖,差不多到大腿深,擔著魚簍走上來,很不好走,很辛苦!埤主(一群股東)通常會請20~30人下去擔魚,做到半夜才休息,有付工錢,但以前工錢便宜,不多就是了,有人甚至是來幫忙的,只是賺個吃「鮮魚米粉」。


  王瑞龍笑著說,那時有些人就是要來吃飯的,家裡的婆婆媽媽好幾個人煮好大鍋的魚仔湯和米粉,人聲鼎沸,十分熱鬧!一直煮,煮再多都一下子就吃光了,大家好像永遠都吃不飽!


  埤裡的魚用網牽起來後就交給販仔去賣,販仔會派卡車來載,附近的居民也可以來買,但是都是比較小隻的,大隻的都交給販仔。


  洘埤完不會馬上放水,到了23月時埤底的水會乾掉,只有魚栽堀還有水,等下過雨後埤裡又是滿滿的水。水乾的時候,「田跳(台語,某種青蛙)」就會躲在埤中裂開的土縫裡。差不多在傍晚到晚上7點之間,小孩子們就會拿著「電土燈」去埤裡抓「田跳」。「田跳」看到光就會跳出來,好多!好多!呱呱呱叫得好大聲,大家就開始抓,可以抓到一大桶,帶回家加菜。


  王瑞龍特別提到,「田跳」是可以吃的,但癩蛤蟆不能吃,一樣都是土色,可是「田跳」動作快,體型較長,摸起來光滑、硬骨(結實);癩蛤蟆動作慢,體型較膨較大,皮較皺,摸起來軟軟的,兩種很好分辨,不會抓錯。以前物資缺乏,抓青蛙就多一樣(菜色)可以吃。除了「田跳」,還有一種是「暗皮仔」(台語,另一種青蛙),整隻綠色的,跳得很快,要下雨時很會叫,以前有老人家抓來吃說可以顧目睭,但他自己是不敢吃「暗皮仔」。


  關於埤水的來源,王瑞龍說是來自關廟市仔流下來的溝仔水,山上的水也會帶著土流到埤裡,溝仔水有些髒,難免會有死雞、死豬等等動物屍體隨著溝仔水流進來埤裡,但沒有化學污染。這些有點髒的水與動物屍體會先流到上埤,但他們不會去處裡(以前的人對於衛生的要求不高),因為魚吃了長得很大尾、很肥。埤土也很肥沃,因為山水帶土下來,到了埤底會淤積,所以洘埤後都會有附近種田的人來要埤土,載去田裡種植蔬果。大致上來說,上埤的水比較髒,下埤的水比較好,上埤比較淺,因為溝仔水帶山土進來會導致淤積,下埤較深,有2~3丈(6~9公尺)深。


  附近的居民會來使用埤水,婦女會到下埤的岸邊洗衣服,因為那時還沒有自來水,下埤的水比較乾淨。以前都是用硬的肥皂,不是洗衣粉,而且以前的人都很節儉,肥皂都很省著用,也有人用「黃目子(台語,無患子)」洗,所以對埤水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。也有附近的農民會來擔埤水去田裡澆水,以前家家戶戶多多少少都有在耕作,擔埤水回去澆,就不需要自己再挖水堀仔。這些用水的水量相對之下算是很少,所以王家都讓這些人來取水。


  洘埤後除了抓青蛙的趣事,王瑞龍說大家也會到埤岸的竹叢下面抓鰻魚。鰻魚會在土堤下挖洞躲在裡面。「水沖堀(台語,溢流道下方被流出來的水沖刷形成一個小水池)」裡有長著林投與刺竹,底泥爛爛的,林投裡面會躲「黑耳鰻」,他們會去抓,都是野生的。小孩子們也會到埤裡游泳,但埤很深,人下去踩不到底,無法站立,大家就比賽潛水,看誰先潛下摸到埤底就算勝利,王瑞龍驕傲地說只有他和另一個鄰居能做到,尤其他會「站游」(以站立的姿勢浮在水面上),更是厲害。


  隙仔口埤主要是為了養魚而開闢,王姓家族靠著養魚與耕作為生,到了王瑞龍178歲時,從上游流入的溝仔水就開始有污染了,開始有廁所的水、含化學洗劑的水流進埤裡,放魚進去埤裡養都一直死,每隻都浮上來,尤其下雨過後,天亮時魚屍就浮起來!沒辦法再養下去,王姓宗族才開會決定把埤賣給財團,讓他們去蓋房子,於是埤就填起來了。


  我聽著聽著,心情從興奮轉成沉重,沒想到傳承了好幾代的隙仔口埤,最後命運斷送在污染的水源上。後來王瑞龍就幫家裡種田,也接受別人的僱請去犁田,賺錢貼補家用,後來被介紹到「車路墘糖廠」做臨時工。初次遇到他時,正好他要去自家的田工作,他說自己也是一貫道道場的講師。十分感謝他跟我分享了他珍貴的年少回憶(圖67)!隙仔口埤雖然消失超過一世紀了,但希望這篇文章可以在網路的世界裡為它留下一個紀錄。

 

圖7、為了釐清隙仔口埤的架構,王瑞龍先生邀我至其家中,他一邊講述我一邊繪圖於黑板,2015/03/30,陳秋伶攝

 

 

圖8、隙仔口埤架構及周邊宗族集村聚落的手繪稿,2015/03/30,陳秋伶攝

 


  另一位同是隙仔口埤旁土生土長、1940年生的何水鏡先生(圖8),也跟我分享了他小時候常到埤邊偷釣魚的趣事。

 

8、另一位受訪者何水鏡先生,2015/03/19,陳秋伶攝



  何水鏡說,隙仔口埤是多人共有經營養魚,每年都會「洘埤」,牽魚仔收成,一年一次,養的魚都是南洋鯽仔(吳郭魚),也有草魚、白葉仔(白鰱)、本地鮘仔(鯉魚),收成後載到市場或出去外面賣。以前小孩子比較頑皮,會來埤仔抓魚,尤其到埤仔上頭的溝仔(進水口)釣魚,那裡魚很多,多是南洋鯽仔。釣魚的地方除了上頭的溝仔,到竹仔門(瀨堀上方的竹網)下面也可以釣,因為多少還是有埤裡的魚流出來,魚的大小差不多3~4指的寬度,有時也可釣到一整桶。


  埤仔會有人來巡邏,看到有人來抓魚或釣魚就會喝止、趕人,可是小孩子還是都會來偷抓、偷釣,釣到一整桶的南洋仔回家。以前釣魚很簡單,一支竹竿纏上繩子,繩子是尼龍線或布袋上面的線,再去買魚鉤,鉤上蚯蚓就可以釣了,就算被抓到也不會怎麼樣,巡埤的人看到會追、喊叫,把人趕走,頂多竹竿被沒收而已。也有人是用手撈網在抓。曾經有人掉落埤裡死掉,久久發生一次,都有人在巡邏。


  一口已經消失了超過一甲子的埤塘,透過老人家的口述,我們得以知曉過去「與埤相依」的生活是什麼樣貌。一口埤塘,養活一宗族幾代的人,也提供了周邊居民洗滌與澆灌的用水,還有一些人苦中作樂的童年回憶,聽起來是一種現代人已經無法經歷的天然乾淨水質與生活體驗。特意用了比較多的文字紀錄這一口已消失的埤塘,原因是關於它的記憶畫面還停留在六、七十年前,沒有被現代水泥化的涵管、堤岸及塑膠管給覆蓋掉。在老人家的記憶裡,堤岸是土和石頭做的,溢流口攔阻魚逃出的網子是竹子綑綁的,涵管是磚造的…,記憶凝結在1960年代之前的狀態,保留了自然素材的印象與濃濃的古早味,讓我們充滿了想像空間,值得細細回味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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