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撰文:陳秋伶)
新光里位於關廟區的東北角、新化丘陵上,與龍崎區相鄰,過去以種植水稻與甘蔗為主要產業。在農業興盛時期,新光里的人口數曾是關廟區僅次於香洋里第二多的村莊。由於區內有許縣溪(鹽水溪上游,圖1)經過,且有平坦與緩坡的台地,因此聚落發展甚早。
新光里主要可分為四個聚落:南寮、北寮、咬狗溪(又稱「溝仔溪」)和許厝湖。人口主要居住於南、北寮兩大聚落,咬狗溪和許厝湖則位置較邊緣且地勢較高。南北寮因有許縣溪經過,居民主要灌溉及飲用的水源為溪水與井水,咬狗溪及許厝湖雖有台地適合耕作,但無溪流經過,則須仰賴埤塘的修築,於是新光里的埤塘主要分布在西半邊,有咬狗溪(「溝仔溪」)的上、下埤,許厝湖的許厝湖埤、潭底與陳家埤塘(圖2)。值得一提的是,新光里與北勢里交界的草潭與花蓮埤,據文獻記載,草潭於明鄭時期修築,花蓮埤(荷蘭埤)則在荷治時期開築,兩口埤已經消失,僅存地名,在後續的文章會提到。因此特別在新光里分為四個部份介紹:
(1) 南北寮、下崁:許縣溪(編號①)
(2) 咬狗溪(溝仔溪):上埤、下埤、黃家古井、唐家古井(編號②~⑤)
(3) 許厝湖:許厝湖埤、陳家埤塘、潭底、陳家古井(編號⑥、⑦)
(4) 草潭、花蓮埤、砲校埤塘(編號⑧~⑩)
許縣溪到了南北寮就成了鹽水溪的開始,但當地人還是習慣稱它為「許縣溪」。因為溪流的存在,取水方便,使得南北寮成了新光里人口較多且集中的地方。與其它區域不同的是,這裡的地下水多富含鐵質,因此在過去尚未有自來水的年代,「溪水」是當地人主要的飲用水與生活用水來源,而非井水(地下水),只有在下過大雨、溪水混濁不能飲用時才會去擔井水使用。但不論溪水或井水,都要經過沉澱及過濾之後才會使用。
第一位受訪者是1948年生的黃惠彬先生(圖3),正在下崁的溪邊種竹筍,他曾離鄉外出工作,到退休後才回故鄉務農,也為了照顧高齡九十幾歲的父親。
圖3、黃惠彬先生是離鄉外出再回鄉的下崁子弟,2015/04/10,陳秋伶攝
黃惠彬說,在有自來水以前,下崁的人是直接吃溪水,人都會先選擇住在溪邊,取水比較方便。這裡的古井較不普遍,因為水量少,鐵質重,取出來隔天水就會變成紅色(圖4),只有在雨季水量多時鐵銹色才會比較淡。平時用溪水反而比較方便,只有在下過大雨溪水很混濁時才會去用古井的水。從古井擔回來的水先得過濾,方式是在住家旁邊的水泥水槽中,依序由下往上一層一層鋪著:大石頭、木炭、棕簑和沙土,水經過濾後才能飲用。
過濾用的木炭都是村民自己用龍眼樹或相思樹燒的,以前下崁有一個燒木炭的窯,現在已經被拆掉變成擋土牆了。沙土是取自溪裡的粗沙,要先洗乾淨。水擔回來後就倒入水泥槽(有些人是用大甕缸,但較少),水槽下方有一個出水口,層層由上往下過濾的水就從下方出水口打開,下面還有一個水缸接濾過的水起來存放。溪水取回來一樣也是會過濾後再喝,如果是用在餵豬、牛等牲畜,就沒有過濾。
新光里人口比較聚集的地方就是彩繪村那邊(南北寮),早期能夠成立一所小學表示以前有很多人居住。因為過去是農業社會,小孩生得多,這裡土質很好,很適合耕作,主要是鳳梨和竹筍,他的父親也種過許多種水果。
早期這裡多種鳳梨,不太需要用水灌溉,所以很少使用溪水,只有日常用水。後來改種竹筍,要種早筍才需要淹水灌溉,就會抽溪水起來使用(圖5)。以前抽溪水會被水利會罰,因為水權是水利會的,現在取締沒像以前那麼嚴格了。小時候要用溪水,都得偷偷摸摸的,不然被抓到要被罰錢。
圖5、黃惠彬先生的竹筍園就在許縣溪旁,可就近抽取溪水灌溉,2015/04/10,陳秋伶攝
很早期沒有橋,過溪都是步行或用牛車下溪床涉水而過,印象中到他的小時候才有吊橋,可讓人、腳踏車和機車通行,之後才改成水泥橋。當時吊橋是用鋼索做的,不過印象中吊橋曾被大水沖走,至少有兩次以上。枯水期溪水淺淺的,人可以直接涉水而過,但如果下大雨時,溪水會漲得很高,人和牛都無法過溪,得等幾天水退了才能過。如果有急事,就得繞到龍崎那邊,順著崚線走下山,路途比較遙遠。
黃惠彬又說,許縣溪的特點就是沒有石頭,沙質底的,裡面有:鱉、鰻、溪哥、溪蝦…等等很多種生物,生態算很好。這裡的人休閒娛樂就是釣魚,他自己也很愛釣魚。許縣溪在新光里的水質還很清澈,沒有污染,因為工廠都在下游。這條溪最常抓到的就是溪哥和溪蝦,也有鰻魚,但很少釣到,他認為是下游的水質受到污染,不利於迴游性魚類的生存。他笑說,真的很喜歡家鄉有這條溪,水很乾淨,環境好,空氣好,可以釣魚,不過也有很多蛇,有龜殼花、雨傘節,差不多兩、三天就會看到一次。小時候這裡也有許多螢火蟲,不過現在住在市區,晚上沒在這裡(竹筍園)過夜,所以不知道是否還有螢火蟲。
第二位受訪者也是住在下崁,但不願具名也不願拍照,1967年生的黃先生。他說,在沒有馬達之前,水是到溪裡擔起來用,洗衣服是到溪邊洗。當時溪裡同時有人在洗衣、放牛、洗小孩等等,溪水混有屎尿和肥皂,但是另一頭還是有人在擔水回家用,以前比較沒有衛生的觀念。後來下崁有做「簡易式自來水」,先用馬達將溪水抽起來,放入旁邊的集水池,再用另一個馬達抽到水塔。水塔分成上下兩個水槽,水抽到上方一個過濾用的磚造水泥槽,槽內由下往上鋪著:石頭(卵石)、棕簑或細網、木炭、細石子和溪沙。水過濾後直接流入下方另一個較大型的方形磚造水泥槽,然後接管到下崁附近各戶。水塔建在比較高的地方,水由高處送到低處的各戶民宅。這個方式當時在新光里只有下崁有,因為自然地形的關係。
汛期時溪水會變得很混濁,不能食用,就得改用井水,村民會去「溝仔溪」(另一個聚落,也叫「咬狗溪」,下一篇文章會介紹)的井擔水回來使用。或是在溪邊的竹林內挖水堀仔,大約幾坪大而已(類似海邊的土井仔,請見前面的四草篇),當時挖了兩口。下雨過後溪床比較有水份,竹林內的土往下挖便會出泉,水在堀仔裡等雜質沉澱後比較清澈,大家就舀起擔回家用(圖6)。不過這種水通常不是用來吃的,而是用來洗衣服、餵豬等。那兩口水堀仔在有自來水之後不再使用,沒整理就雜草叢生,淤積消失了。水塔後來也是拆掉了。
第三位受訪者是住在北寮,1940年生的吳林金時女士(圖7),她是長期在新光社區推動社區營造的規劃師─吳宗寶(圖8)的母親,也是一位竹編師傅。她說,過去在南北寮這一帶沒有埤塘,都是直接用溪水,拿水桶下去溪裡擔水回家放入甕缸,上上下下地很辛苦。以前的路不像現在這麼平坦,都是「坎坎坷坷」的,走路都得小心閃過石頭。每天一早就要去擔水,如果太晚去,會有人去溪裡洗衣服,那水再取來喝就不好。如果下大雨,溪水變混濁就不能吃,只好改接雨水,或去溪邊挖水堀仔等出水,再舀水擔回家用。以前用水是很省的,一個家庭如果有5~6人,一天要擔滿兩個大水缸的量,主要是吃的和洗澡用的。
南北寮橋的一邊是許縣溪,另一邊是鹽水溪(許縣溪是鹽水溪上游),水質很乾淨。以前會去溪裡抓魚,有溪哥、南洋仔、鯽仔、鮕呆、土虱、鰻魚、蝦子…,尤其蝦子特別多。這裡沒有工廠,沒有空氣污染,環境好,溪水就乾淨。
至於竹編,吳林金時從還沒讀國小就開始在做竹編了,技術是祖先一代一代傳下來的,已經有一百多年了。那時村裡的男人大多在外頭工作,女人和小孩如果有空就在家裡做竹編。在還沒有橋之前,過溪都是直接走溪床,如果做大水,只要有溪流的地方都沒辦法過,人都被關在村莊裡,只得待在家裡做竹編度日。直到有做吊橋後交通才比較方便,如果要載東西出去賣,有牛車的人就用牛車,沒牛車的人就用擔的。
第四位受訪者是住在南寮後來嫁到溝仔溪,1934年生的黃玉珠女士(圖9)。她說,以前沒有車子時,什麼東西都要用人力去擔,稻穀、水…都是。吃的、用的水要下去溪底擔,洗衣服也是到溪邊洗。年輕時剛生完小孩,還得把小孩揹在背上,到溪邊擔水回家,小孩的頭都會撞到竹竿,回想起當初還是覺得很心疼!即使揹著小孩、擔著兩桶水,還得從溪底往上走斜坡,踩著爛泥巴,很難走!水擔回家後倒入甕缸,出去種田,到快中午時就趕回家,從甕缸中取出一點水(得很省著用),簡單用布沾濕擦去身體的汗,然後趕緊進廚房燒柴火煮中餐給公婆吃。她想起以前的生活,感嘆真的很辛苦!也提到以前下大雨時,溪水都會暴漲,很多山上的柴會被沖下來,看得觸目驚心,因此印象很深刻。
從以上四位受訪者的描述,可以拼湊出住在許縣溪旁居民近幾十年的用水記憶,以及過去「傍水而居」的生活樣貌。在還沒有自來水的時期,擔水通常是家中婦女或小孩的工作,而從吳林金時與黃玉珠兩位女士的描述,可以想像過去每日靠人力下溪擔水的畫面,十分勞苦,已習慣便利生活的現代人恐難深刻體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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